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掩蓋心中的茫然,他想要抹殺那份難以描摹的挫敗感。

這是自己第一次,這樣j□j裸的面對這樣的現實。

原來失敗是這種滋味。少年默默的看著自己已然血肉模糊的五指,淡淡一笑,卻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握劍。

他看到自己的手,在顫抖……

少年驀然垂首,一雙明眸卻是緩緩閉上。

卻在那一瞬間,那雙眸子又爆射出精光,直如無盡黑夜之中,亮起了兩盞明星。

那是清脆的一聲,擊在石上,幾不可聞。然而卻重重落在了少年心上,宛如晨鐘暮鼓,直叫他心神為之一震,便如佛音梵唱,醍醐灌頂,瞬間將他帶回了塵間,遠離了一切顛倒夢想。

少年卻是氣息紊亂,然而皺了皺眉,卻是縱身而上,越過墻去。

少年站定時,環顧四周,發現自己正落在一方庭院之中,幽靜雅致,方才身居狹窄巷道,此刻忽然置身這幽靜庭院之中,少俠下意識的退後一步,一退之下,身後已觸上了堅硬之物,正是方才截斷自己前路的那一堵墻,此刻,又截斷了自己的退路。

花圃環繞,卻見庭院正中立著一方石桌,石桌前坐著一人。

乍一見之下,少年不覺怔了片刻。卻見這人一身玄色長衣,長發也不束起,任其垂委,月色滿照了一身,那人卻是凝定不動。少年凝神望去。奈何夜色深沈,看不清那人如何樣貌,只覺得那人周身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氛圍。

“好靜。”少年心道。

這四方院落仿佛一方古硯,而那人,便如一泓青墨。

“啪”又是輕輕一聲,少年凝神望去,只見那墨人擡起了手,指尖卻拈著一星白色,周遭黑暗之中,那一點便如星辰一般,凝了月華一般,透出清冷皎潔的淡淡光輝。

那人在指尖徘徊許久,終於聽得啪的一聲,卻是那人並指往石桌上點去了。

“是棋子,那人,他是一個人在下棋麽。”少年心道,卻皺了皺眉,自己方才聽得的聲響,應該就是他落子之聲。

一念即此,那少年不禁擡手看了看,皓月當空,果然掌紋都看得一清二楚,只是卻像淡淡染了些霜華,煙籠寒水月籠沙,倒是別有幾分味道,不知道那人這般月下執棋,卻是怎般體會。

未及細想,卻聽那邊輕輕一聲,想來又有一子落定了。

卻聽那人緩緩道,“少俠終於來了。”

少年驀地一怔,“擱下莫非知道我會來?”

那人卻不答話,只緩緩起身,卻從石桌另一端取出一物來,形制狹長,黑布纏裹,看來平淡無奇,然而少年一見之下,頓時渾身一個激靈,五指緊緊扣入了掌心。

便是磨成灰他也認得,因為那是他的劍。

少年鋼牙咬得咯咯作響,隨時便要上前,那人卻單手提著劍,悠然轉過身來,那黑色的夜,黑色的衣,黑色的發,黑色的劍,黑色的人,悠然從容,靜如止水,少年一步尚未踏出,卻已楞住了。

“毫……毫無破綻。”少年暗道,心中震顫不已。那人只將那劍連鞘握住,然而舉手投足之間,皆是渾然一體,人與劍,甚至是……天與人。一切都已成一體,根本就,毫無破綻。

“現在可明白了?”那人淡淡道。

“一切,都是你?”少年問道。

那人卻搖了搖頭,“我只做了一件事。”

“那又是什麽?”少年道。

“等你。”那人淡淡道。

“等我?我一個無名小卒,有什麽好等的。”少年冷笑道。

“原本有些事情還想要問你。”那人道,音調卻是平平,似古井無波,“不過現在,已經不用了。”

那人說話間,只聞鏗然一聲,手上已將匣中長劍拔出,劍鳴瀟瀟,卻是古舊之物,依然寒光如水,光可鑒人,唯一的缺憾,怕只有一點。

然而也只需這一點,便足以讓人扼腕嘆息,又或者譏諷嘲笑。

這是一柄斷劍。

切口齊整,想來竟是被另一柄利器生生斬斷。

“呃啊啊……擅動師傳古劍,”那少年見狀,低吼一聲,便要拔身而上。“不可饒恕!”

那人聞言,卻似在思量,淡淡道,“那個人是你師父?”

這回倒是少年一番錯愕了,“你……認識我師父?”

那人卻是搖了搖頭,“我認識的只是這把劍的主人,”說著望了望這少年,卻又搖了搖頭,“現在看來,是這把劍以前的主人。”

“你到底,想說什麽……”少年道。

“這把劍不適合你。”那人淡淡道。

“你說什麽。”少年低聲道,低沈卻似野獸的咆哮。

“那個人可成告訴你這把劍的名字。”那人卻是疏淡從容,不以為意。

“你既然知道,又何必問我。”少年啐道。

那人頓了一頓,卻見他搖了搖頭,“這把劍,是他成名之劍,喚作無回。”

少年聞言,不置可否,只冷冷哼了一聲。

“劍如其人,他出招向來淩厲無匹,每一劍皆是懷著必死之心而去,乃是不死不回之意。”那人審視著劍刃,但見一泓秋水,在月下流轉生輝,“所以這把劍,不適合你。”

“不死不回!”這四個字便如重錘敲在少年心上,直教他渾身戰栗顫抖,然而少年卻是心高氣傲,只咬牙道,“何以見得!”

“若你出招時也像那個人一樣有著不死不回的覺悟,今日在酒樓上,又怎麽會一招之內便被迫落荒而逃呢。”那人淡淡道。

“你……”少年錯愕之間,卻無從反駁,頓時腦中空空蕩蕩,腳下卻在發軟了,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”

“非敵……”那人淡淡道,“亦非友。”

“廢話!統統都是廢話!”少年卻是神思錯亂一般咆哮起來,碰的一聲,已然跪倒在地,兩頰滾燙,卻是淚如雨下了。

“看看你身後那一堵墻。”那人卻視如不見,依舊只是淡淡道來,“你連跨過它,都做不到。”

“雜念太多,牽念太多,五色盲目,五色聾耳,五蘊蔽心。你根本就不曾領會這無回兩個字的神髓,也永遠無法像那個人一樣使出真正的無回一劍。”

“因為他可以死,你,卻不可以死……”

那人淡淡道,卻將斷劍還入鞘中,徑直向那少年投去。

“這,就是你的命。”

劍藏鞘中,卻不見鋒毫,半截入泥,筆直立在少年眼前。然而對那個伏倒在地的人而言,那卻不是劍,而是一座墓碑。在他身前劃開一道界限,而人世在另一邊。

這,就是死的感覺麽……

那人語調平平,沒有絲毫情緒,冷冷冰冰,偏偏卻更像極了判詞讖語,劃盡了他一生,讓他難以掙紮。

“這,就是你的命……”

人道渺渺,浮沈世間。這一個字便重抵千鈞,足以讓人喘不過氣來,高高淩駕於眾生之上,冷笑著俯瞰著這蒼茫人世,須臾之間劃出裂地深淵,等待著凡人一步一步靠近,哀嚎吧,掙紮吧,在命運之前,你不再屬於你自己。

三界如何,六道如何,都不過一道幕布,凡人,不過是懸在臺前的一枚枚木偶。

又或者……

“一枚棋子。”疏淡冷漠的聲音,卻接過了少年紛雜的心緒,少年聽得,直覺心神震顫。

這個人,雖在眼前,卻如隔雲端,月光皎皎,卻只襯得那人愈發幽冷沈寂。素未謀面,卻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,甚或自己今日一番心緒,分明了然,看得一清二楚,此刻甚至在自己神識渙散之時,一語點出自己心中所想。

直如臨鏡照水……

“是鏡子,這個人,簡直就是一面鏡子,能夠照見世間一切……”少年心道。

“是影子。”那人淡淡道。

“影子?”少年訝然道。

“若天命有所歸,眾生便不過星辰投影。”

“星辰之影麽。”少年道。

“也不盡然,你便沒有。”那人淡淡道,語氣冰涼,蕩在這清冷幽靜的院中,莫名的淒冷,“你只是一個人的影子。”

“你面前,便是最好的鏡鑒。”

聞言之間,少年卻是驀地渾身一個戰栗,猛地跌在地上。

“是師父……”熾熱的情緒忽然泉湧而出,少年不明何故,卻已然放聲嚎啕起來,身子蜷縮成一團,便如一只茫然無措的幼狼一般,天地早已黯然,這世間所能見者,此刻只有傲然斜立在他身前的長劍。

“你只是一個影子,永遠都不可能超越那人,永遠都只能是影子而已。”仿佛便是那劍,在嘲笑著自己,修行者最大的痛楚,青出於藍,而能勝於藍者,世間幾人。

這劍斜釘入地,直如一泓秋水,光可鑒人,然而能映入其中的,卻只有那一人。自己,根本不配駕馭這“無回”劍。

這無回劍,此刻於他,便與一方墓碑別無二致。

月華如水,玄衣如墨。這世間一切皆盡無聲。

卻在少年心間,波濤震蕩,翻湧滔天。已如瀚海扁舟,只在那暴風驟雨之中,不系沈浮。

卻聽得清然一聲,又一枚棋子落定。

“任俠者,嘯之以氣,一劍輕生死,霜寒徹九州,故能十步一人,千裏不留行。”那人緩緩道,言語之間,似只在自言自語,卻又仿佛獨對天地,淡淡帶了幾分悲愴之意。

“所以,你才會看到這柄斷劍無回。”黑衣人道,“剛強易折。”

“俠之劍,下能殺宵小,上可誅奸佞,甚或斬帝王,卻終究,難平天下。劍勢如何,終不過匹夫之勇,何足道哉。”

“他交給你的這柄折鋒殘劍,早已非昔日無回,而是一把仁劍。”

“仁者,以天下居己心,無私故而不怨,無求故而不爭,人莫能樹之敵,故稱無敵。”

那人閑敲棋子,娓娓道來,似這天下二字,亦是輕若鴻毛一般。而那石桌旁,氤氳月色之中,一襲玄衣淡淡如潑墨,不見半分人間煙火氣。

少年遠遠瞧去,卻是震蕩不已,若這個人手中握著的,非是這一枚枚頑石棋子,而是兵馬鋒鏑,恐怕他這一局棋,便真是天下那兩個字了。

“若世道非黑即白,非白即黑,而能獨行獨立於黑白之間者,何故也。”那人淡淡問道,明明淡漠如常,少年卻分明清楚,他是在問自己。

“因為……黑不成黑,白……也非白……”少年不知為何,應勢答出,不假思索,這四個字就像早已醞釀在胸間一般,只消稍稍牽引,便吞吐而出。

那是自己的一口怒氣!

天下紛爭,兵燹四起。爭權奪利,交伐不休。這玄間早已是野心欲望的煉獄,血流成河的屠場,根本就是暗無天日。擲筆提劍,便是欲問蒼天,鋒芒一指,便擬試天下,為的,如何不是胸中這一口浩然之氣。

匹夫之怒,不過以武犯禁,事不聞鄉裏。而書生之怒,卻是裂蒼穹,倒江河,傾天下!

“黑不成黑,白亦非白,又是何故?”卻聽那人又問了一句,依舊飄渺淡泊。

“大道廢!”少年驀然垂首,卻是握拳震地,這三個字念來重愈千鈞,卻是振奮有力,全不似方才的萎靡茫然。

“仁義出。”那黑衣人淡淡接了一句,卻似十分滿意。見他微微頷首,緩緩背過身去,仰起頭,靜靜的望著天上一輪明月。

長身玉立,玄衣負手,飄然出塵,卻是一段絕世獨立之姿。

淡淡暈華,如濃墨遇水,如煙似霧。只是經那墨色半染,那一輪明月,卻似更顯得輪廓清晰了。

“走吧。你的星辰,才剛剛升起。”那人不曾回頭,只淡淡道了一句。

少年不覺瞠目,是非黑白又如何,大道廢,仁義出。這六字便如熾鐵,生生烙在了心上,夫覆何言。

卻見那少年長長一口大氣吞吐,驀然起身,直往那黑衣人垂首躬身,朗聲道,“多謝先生點醒,先生厚望,小子在此立誓,定不枉負。”

此刻少年腰板挺直,一字一句擲地有聲,那清俊眉梢上,又覆一股英氣迫人,世人若見,又豈知是因胸中一口大氣浩然。

夜色沈沈,朗月無星,而那人卻仰望得出神,仿佛自古以來便是這般姿態。那少年早已離去,他卻久久不曾轉身,那背影飄渺難尋,便似仙人了卻塵間俗務,便要憑虛禦風而去了。

那小閣樓上,突然轉出幾聲腳步,偏偏打破了此間寧靜。

“玄衣大人三言兩語,便能定天下三分之勢,確實讓人佩服。”小樓欄桿旁,一人慢慢步出,秋風漠漠,掀起眉間碎發,映著沈沈月光,卻也勾勒出一個月牙來。

“行蓧公子以為如何。”那昂首望月的墨衣人漠漠答道,轉過身來,不是玄衣更是何人。

“大人算無遺策,這世間若有人能得玄衣大人相助,這天下,不也是半入囊中麽。”行蓧道。

“半入囊中。”玄衣聞言,喃喃自語,卻有所思慮一般,只將這四個字,反覆念了數遍。

“大人?”行蓧見玄衣神色有異,探問道。

玄衣搖了搖頭,只淡淡道,“世事如棋,人心莫測。”

說著又將一子落定,卻凝眸望著那一子落處,半晌無言,“行蓧公子以為,玄衣這一局如何。”

行蓧聞言,輕輕掃了一眼石桌上的棋局,但見棋子林立,黑黑白白,然而一見之下,卻不禁訝然。

“這……”行蓧皺著眉,卻不曾說出什麽。

“非黑非白,無是無非……”玄衣卻安閑自在,眼見著又要落子了。

“不勝……亦不敗。”行蓧道,眉間訝然之色,更見深了。

然而那一方棋盤上,黑白參半,不依不饒,卻又偏偏不能吞食對面一分。

“然而若無勝敗,棋局又如何能止。”行蓧凝神觀望,卻突然發問。

“棋局不過方寸之地,但四野蒼茫,天地何其有極。又如何為勝,如何得止。”玄衣淡淡道。

“玄衣大人所執,究竟是黑棋,還是白子。”行蓧不禁問道。

“這個很重要麽,我只是個下棋的人罷了。”玄衣淡淡答道,卻不再落子,只擡頭望了望天際,那月圓如玉輪,清輝淡灑,落得玄衣周身,只襯得玄衣空幻迷離,不似人間。

“不早了。明日恐怕尚有奔勞,行蓧公子不妨也早些休息吧。”說完便自轉身,亦不曾收拾棋子,便這般離去了。

行蓧默默立在欄桿旁,凝神不語。那個“下棋的人”已經走了,徒留那殘局之上,黑白對立的半壁江山,雖不見鐵馬冰河,卻依然彌漫著淡淡的血腥之氣。

“下棋的人,”行蓧默立半晌,喃喃道,“天地為局,蒼生為子麽。”

“那他的賭註又是什麽?”

……

然而天地悠悠,又何人來答?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自行

天近大明,蹲在石階上的少年早已是呵欠連連,神情恍惚,這會兒只消倚靠著點什麽,怕是閉眼便能睡著了。

但見東方天空已是泛白,漸漸現出了曙光,然而一轉頭看著身後的大殿,依然大門緊閉,少年不禁搖了搖頭,卻聽得“阿嚏”一聲,似是有些著涼了。

自從明光閣出來,好不容易應付了什麽使團,芷際卻被大祭司召了過去,在這大殿之中談了一宿,卻不知在說些什麽,只是看著芷際恭肅沈寂的神色,堯華卻有些放心不下,只得在這大殿門口守著,不知不覺,就這般過去了一夜。

堯華只覺得腦袋重愈千鈞,怎麽也支不起來,上下眼皮更是如膠似漆,哪裏還能分開半刻,迷迷糊糊之間正要去見周公了,卻聽得咿呀巨響,驚得堯華雙目一睜,正是那殿門洞開了。

大殿之中緩緩步出一個人影,清容冷漠,正是芷際。

堯華一見,卻是神情恍惚,只剩下咧嘴一笑。

芷際眉宇間本就滿是倦意,此刻見了門外這人這般模樣,只把眉頭皺得更深了。

“你,怎麽回事?”芷際淡淡問道。

堯華聞言,並不說話,只朝芷際眨了眨眼,芷際心知堯華慣來多戲耍詭計,此刻實在難揣這怪異行徑,何況心神憊怠,已有不耐之色。

芷際正要躬身,卻見堯華眨了眨眼之後,只大大一個哈欠,隨後雙目一閉,徑直便往地上倒去。

芷際探手接住堯華,尚未思量,已聞懷中之人鼾聲大作,鼻息如雷,堯華皺著眉,又淡淡苦笑,薄唇微翕,似在低語些什麽,然而,恐怕只有他自己能聽到了。

少年緩緩望了望天際,東方已然大白,覆看了看堯華,只是長嘆一聲,搖了搖頭。

見門外兩個少年,一個懶懶的趴在另一個背上,另一個原本身形顯得瘦小,此刻卻要背著一個往回走,雖然搖了搖頭,依舊是從容淡定。

大殿之中,一身湛碧長袍的男子眉英疏淡,此刻望著門外,只是默默無言。

“他們身上,會有流光城的未來麽。”話裏帶著莫名的傷感,卻是無夜身後的女子說話,此刻著一身白衣如雪,依舊是風華絕代,只是憔悴之色,看來更濃了。

無夜緩緩轉過身來,站在他眼前的人,到底是流光城主多一些,還是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雪若多一些呢。

“若你當初,不肯接下這樣的擔子,現在也便不至於問出這樣的話了。”無夜淡淡道。

“果然這些事情,”雪若卻是淡淡一笑,“你要比我合適得多。”

無夜凝眸望著雪若,眉峰微微皺起,“這樣子的想法,最好不要有,至少,絕對不是現在。”

雪若聞言,卻只付之一笑,只是容色蒼白,虛幻得仿佛水晶一般脆弱。說話間,又輕輕的咳嗽了起來,直迫得這身子單薄的女子秀眉顰蹙,雙肩顫抖,待緩和下來,削蔥般的五指之間,又是淡淡血痕。

“你的病?”無夜問道。

“是不是很奇怪,為什麽我還會應約?”雪若不答,卻只這般反問道。

“因為,你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城主。”無夜淡淡答道。

“你居然也會有這樣的遣詞,”雪若搖搖頭,淺淺笑道,神色嬌憨,道,“那得有多好?”

無夜望著眼前的女子,白衣如雪,長發如瀑,風華絕代,然而若非此刻,又有誰還能記得起來,雪若不過與自己一般年紀呢。

她只能是他們眼中的城主,大權在握,談笑用兵,卻還有誰能記得,她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子,有她自己的喜怒哀樂呢,中州歌謠“十五始展眉,願同塵與灰”。然而雪若呢,無夜淡淡無言。

他們都是一樣,做不了凡人的宿命。

冥冥之中,早已劃定了星辰的軌跡。一念即此,無夜卻緩緩吸了一口氣,似乎,曾有個人,想要去改變這一切呢。

然而,星辰已經隕落,人事已經兩非,剩下來的人,依然在不曾改變的宿命之中。

無夜凝神間,緩步上前,雙手放到雪若肩上,疏淡冷漠的眉目間,也似淡淡一絲微笑,帶些狡黠的味道,“至少,比我們都合適。”

雪若聞言,也是一笑,空蕩冷寂的大殿之中,兩人四目相對,端詳著對方樣貌,這感覺,便一似多年以前,只是此刻兩人眼中,具是白霧茫茫。

似是良久以後,聽雪若淡淡道,“流光城裏,就暫時交給你了。”

無夜淡淡道,“也好。”

“奇怪。”雪若聞言,卻是一詫。

“很奇怪麽。”無夜道。

“難道不是嗎?”雪若一笑道,“我以為你會阻攔的。”

“你真的希望如此麽?”無夜卻是一臉漠然。

雪若不答,輕輕搖了搖頭。

“這便是了。”無夜也是微微搖了搖頭,淡淡道,“此次景樓之會,若有難處,自然會有人相助。”

“什麽人?”雪若奇道,“難道比芷際堯華還要可靠?”

“一個你看一眼,就一定能認出來的人。”無夜淡淡道,卻將眼眸擡起,望向空曠的遠方,眉間隱隱皺了皺,“至於可靠,以後便是這流光城裏,除了我以外,任何人都不要相信了。”

無夜說著,緩緩閉上了雙眼,那神情,直教雪若心驚,那雙瞳,看來便是那般空幽,那身影,便是如處荒野般的落寞。

無夜雙手隱隱發力,緊緊的抓住雪若雙肩。良久,方才松開。

“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人,”無夜淡淡道,“這一次,無論如何,我們都要同心一氣。”

語音蒼涼,便似這漠漠寒秋一般,聽見涼風摩挲著石壁的聲響,仿佛刻入這亙古的悲愴。

天地悠悠,天地不仁。

“倒是許久不曾見過你這般模樣了。”雪若忽的吃吃一笑,“放心吧,不會有事的。”

無夜隱隱皺眉,淡淡道,“惟願如此吧。”

“天亮了,也該出發了。” 雪若向著大殿之外漠然凝視,深呼吸一次,仿佛聞到了晨曦的味道。

並不多言,兩人一前一後步出大殿,天高雲遠,只是淡淡的寒意,又比昨日更深了。

而大殿之外,一尊倩影亭亭而立,似等候二人已久。

“皇嵐……”無夜凝神,言語卻有些遲鈍。

“嗯,放心吧,我定會護得雪若周全。”那人卻是毫不遲疑,言笑晏晏,無夜見了,也只是報之一笑。

倒是雪若面帶微笑,上前挽起皇嵐的手,淺笑道,“怎麽,皇嵐也是我們流光城於無夜並稱的兩位大祭司之一呢。”

無夜聞言,卻是搖了搖頭,隨即又點了點頭。

大殿之外,百來級的石階,望之如同上古的神跡,然而此刻站在頂端的三人,卻絲毫不見接近神的氣息。只如凡人一般,談笑歡歌。

只是那一刻,神跡亦會腐朽,只有他們彼此,方成永恒。

待到其中兩人離開,石階之上,又靜靜剩下一衣碧影,清冷絕世。

四海閣中,少年收拾完行裝,步出房門外,早已見了駝隊眾人集結完畢,各自散坐在各處,見到行蓧出來,神色如常,也盡是滿面歡喜之色。

行蓧依舊是慣常的沈默,自人群中頻頻側身穿過,直往大堂中間哪一張方桌去了,桌旁二人各執杯盞,正是駝隊的中流砥柱,人稱三爺跟六爺。

“三爺,六爺。”行蓧默默揖身,行李問候。

穆修自飲了一口茶,卻不說什麽,倒是六爺嘿嘿一笑,一擡手便把行蓧扯過去坐到一旁,甚是親切的給他滿上了一杯,卻不是茶,而是酒,一旁的三爺見狀,搖了搖頭,並未說些什麽,似是習以為常。

“三爺,我們此行是……”行蓧問道。

“你可知道流光西去百裏,有一小鎮。”穆修淡淡道。

“三爺所說,莫非是景樓?”行蓧淡淡道。

“嗯。”穆修點了點頭,“你可知此處因何得名麽?”

“景樓,取雲景蜃樓之意,此鎮西去流光百裏,而能見流光蜃影。”行蓧默默道。

“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流光景樓,誰又是真,誰又是幻呢。”穆修啜飲一口,仰首道。

“現在你可知道,為何事不關我輩,而我輩需得往了。”穆修淡淡道。

“行蓧明白。”少年默默點頭。

“誒,等等等等……”卻是一旁老六插嘴道,“三爺你這文縐縐的……,行蓧這小子明白了,老六我可就糊塗了……”

三爺聞言輕輕搖了搖頭,“你若不知,便不肯去麽?”

老六聞言也是哈哈一笑,“三爺若往,老六豈有不從的道理。”

二人說笑間,行蓧淡淡環顧一周,探問道,“為何不見了玄衣大人?”

穆修聞言,道。“玄衣大人另有要事,便不與我們同行了。”

行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,就此打住。

見諸事了卻,老六驀地一拍行蓧肩膀,站起身來,大喝一身,“大夥兒,走著……”

風輕雲淡,流光城一如既往的明凈天空,陽光雖已單薄,然而落滿長街,依然叫路人心生淡淡暖意。

一路過去小商小販熙熙攘攘,倒是別見熱鬧,一洗清秋的涼意。那巷子中忽然分出一道人流來,旁的人無不回身避開,看去具是衣衫破舊,各個形容枯槁,面有菜色,便如一般難民一般。

“唉,這又是今早東門入城的吧……”

“聽說中州戰亂連連,肯定又是逃難來的……”

“唉,中州多亂禍,我們南域眼下不是一樣……”

燒餅攤旁聽人低語,黑衣男子雙手攏在袖中,只是默然而立。

“這位公子,要來幾個燒餅麽,剛出爐的,熱乎乎的……”燒餅攤子後的老人問道,那滿布皺紋的臉上橫亙著如同大漠一般滄桑的笑容,那起起伏伏的皺紋裏隱隱可見的是那蒼茫無盡的大漠霜刀。

黑衣男子淡淡看著眼前的燒餅攤,良久,方才緩緩擡起右臂,修長的手指探出袖口,指尖松開,落下幾枚銅錢來。

那銅錢方落在攤板上,便聽的旁邊一個老婦人伏身在男子身前,連同身邊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,向著黑衣男子。

“公子,可憐可憐我們啊,我們已經兩天多沒有吃的了,我女兒她才十歲啊……”那老婦人說起來,一遍抹著眼淚,那語調聽來淒惻不忍聞。

老婦身旁的小女孩緊緊握著皺巴巴的衣角,靠在老婦身邊,顫顫巍巍便如蜷縮著如同一只小獸。

黑衣男子擡起的手臂尚未來得及放下,聽聞老婦言語,只凝定了片刻,蒼竹般的手指再度松開,足足落下一疊銅板來,聽著嘩嘩落在攤板上的聲音,那老婦聲淚俱下。

然而那些“公子大恩大德……”之類的話尚未落下,那黑衣男子已經默然轉身去了。

一路向東,直到穿過城門,黑衣男子終於在一片廢墟前站定。

瘦削的背影和蒼冷的大漠,勾勒成一副奇異的長卷,在男子的腳步之間,一點一點展開。男子神色恭謹,仿佛這裏依然是曾經輝煌的集鎮,很快,男子便看到了哪一方長石,枯葉泉。

歪斜的長石有一種蒼老而佝僂的老人的姿態,而直立的男子在他面前卻絲毫沒有傲慢的神情,相反,男子的手觸過石頭的時候,他們之間有種難以描摹的和諧。

男子駐足片刻後,依然往廢墟小鎮之中走去,然後在不遠處,男子停下腳步,靜靜凝望著前方一身碧色的女子和廢墟見如煙似墨般勾勒出的“水煙閣”三個字。

聽聞身後腳步,女子緩緩凝神,轉過身來,略略一拂袖,身後猶如蜃樓一般的景象轉眼傾頹坍塌,繁華富麗的街道消弭無蹤,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漠白。

女子容顏清麗,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,卻也從容,只淡淡問道,“這位公子是……”

“廢墟之中,萍水相逢,何必多此一問。”男子隨口答道。

“公子不是本地人吧。”女子聽聞答覆,微微一笑。

“何以見得。”男子默然而立,別見從容。

“因為流光城中,少有這般灑脫的人物。”女子答道,攏了攏鬢邊長發,不禁又回頭忘了忘眼前斷墻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男子微微頷首,“據我所聞,堯華堯華便算得風流人物。”

“公子所說卻也不差,堯華芷際二人,倒真與他們從前,一模一樣呢。”女子笑道,清麗不凡,雖未見出塵,卻也不似俗粉。

男子默默聞言,淡淡道,“這流光城,是不是也想這小鎮以前,一模一樣呢……”

一言既出,忽見女子眉峰顰蹙,身形亦是微微一顫,“公子此話怎講……”

男子默默無言,只從身邊殘垣上抓起一把沙子,那雙手骨節清瘦,流沙如水,不消片刻,已落得一幹二凈。

“逝者已矣,來者可追。”男子略略拱手,“祭司大人千萬珍重。”

“已矣,可追……”女子卻是神色恍然,問道,“公子究竟是什麽人?為何會知道我的身份。”

“既然少有,皇嵐大人何不做一次灑脫人物,免去這多餘一問呢。”男子搖了搖頭,已要轉身離開了。

“泉眼無心自泥犁,雲影無蹤未有及。何妨共祝樽前景,卻礙流光總輕易……”

略略起些風沙,視野漸漸模糊,那綽約身影,顯得有些寥落,凝眸之間,似在聽聞那漸漸湮沒在風沙裏的餘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聞人

玄間世,地界三分,北地終年覆雪,中州枯榮無止,南域則是長夏無冬,而坐落於中州南域交界邊緣的流光城,卻是在被稱為瀚海的一片無邊沙漠中,荒涼冷漠,仿佛這裏,才是這世界的邊緣。

駝隊一路前行,四顧皆是無盡的黃沙,只是一路西去,漸漸有些灼熱的感覺了,連沙子也閃耀成金色的光華。

駝背上的少年直了直身子,環顧著四周,不自覺的瞇了瞇眼,突然間身邊竄出來一個聲音。

“怎麽,行蓧大人可是被沙子迷了眼睛?”聲音甜美清越,銀鈴般的,倒是動聽,只是行蓧卻皺了皺眉。

少年默然側身看著身邊的女子,淡淡道,“你這幾日可是玩兒夠了?”

與行蓧並列而行的駱駝上,那身姿忽的一擰,那駱駝隨之疾行了幾步,直將行蓧落到了後面。

至於荒雀的笑聲,還是一如既往,“還早得很呢……”

水靈的少女,聲音裏,也是帶著淡淡煙水,朦朦朧朧。

一念及此,行蓧卻是突然一陣劇痛,險些從駝背上落了下來,所幸臂上突然一些支撐之力,方才未成笑柄。

行蓧凝神之間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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